【光明旅社】(1-11)


                引子

  人可以选择死亡,却无法选择出生。

  十五岁以前,我始终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生长在这样的一种环境
里?后来有一天,我放弃了这种思考。因为我发现,这种生活挺好。


                (一)

  我家是开妓院的。当然,在中国妓院通常有一个合法的称呼,比如按摩院、
洗头房、洗浴中心等等。我家的这个妓院,叫做光明旅社。

  那时候老城区的文化路还叫文化胡同,围绕着火车站、客运站,在文化胡同
以及周边地带,逐渐形成了一个商业街区。在文化胡同里面,各种小宾馆比肩接
踵,而我家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家大业大,难免事情就多。从我记事时候开始,这个家就从来没有安静的时
候。我对我爸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我一提起我爸就会惹我妈生气。后来听别人
说,我爸很不是个东西,我妈肚子里有我的时候,他跟另外一家小宾馆的一个女
人好上了,后来卷了我妈一笔钱带着那女人跑得无影无踪。

  我妈很能干。我爸跑了以后,她自己支撑着光明旅社。像个男人一样喝酒、
吃肉。跟很多用我妈的话说「必须要用」的人一起打牌、抽烟。教训家里的女人
也教训住店的客人。四姐,这是我从小就听周围人给我妈的称呼。

  其实我以前并不知道家里开的是妓院,也不知道什么叫王八,更不明白什么
是小姐。直到有一天,我跟胡同口开饭店的赵麻子的儿子赵光头打了一架。赵光
头鼻青脸肿的喊来了他爹赵麻子,他踢了我屁股两脚,骂我是小王八蛋,还骂:
「你妈一个当小姐卖屄的,开个妓院也是养王八!」这话我没听明白,不过路过
街边看到这一幕的齐姐听明白了,她是我妈的好姐妹。

  二十分钟以后,赵麻子被两个女人扯着耳朵从饭店后厨扯到了前厅,我妈把
一整瓶酱油砸到了赵麻子的脑袋上。两个女人殴打赵麻子的时候,我跟赵光头就
在饭店前厅,赵麻子满头酱油的样子让我跟赵光头都笑了起来。事实证明赵光头
这小子从小就没心没肺,这个眼看着自己亲爹挨揍还能笑得出来的家伙以后成了
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那天回家以后我问过我妈,赵麻子骂的是什么意思,我妈告诉我别听赵麻子
放屁,我只好拉着齐姐追问心里的疑惑。齐姐其实并不年轻,她跟我妈差不多年
龄,我应该叫她齐阿姨才对,不过她让我叫她齐姐。

  我妈一听到齐姐让我喊她姐姐就笑着骂她臭不要脸,这种时候,她总是一脸
不屑地甩一下齐腰的长发说自己年轻的很,到什么时候都是姐姐。我的问题齐姐
也没直接给我个答案,她只是蹲下来很认真的对我说:「你妈是个好人,其他你
什么也不用管,以后就明白了。」印象里那是我认识的齐姐唯一一次跟我那么认
真的说话。

  说到齐姐,她跟我妈可以说不分彼此。在光明旅社里,用现代企业的称谓来
看,我妈是董事长的话,那齐姐就是CEO了。只要有齐姐在,我妈就不过问任
何事情。齐姐有时候跟我妈商量,干脆把光明旅社出兑给她得了。这种时候我妈
总是反问她,能干吗?真能干你就接过去。

  说到这个话茬齐姐就不再言语。按理说我到觉得齐姐自己干也没问题,在我
看来,我妈只是挂名的老板而已,真正做事的还是齐姐,可是这其中似乎还是有
那么一些不同的地方。也许就如同人们说的,打工可能谁都能做,老板却不是谁
都能做的。

  齐姐在旅社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些客人通常是由刘
婶带回来的。刘婶六十多岁,我记忆里她一直在我们家干活。她的工作是在文化
胡同路口的站前广场一带把客人介绍到我家店里来住宿。每拉到一个客人,她会
赚到一点提成钱。她跟我说她有男人,还有孩子。

  不过我从来没见她回过家,平时除了拉客,就是在店里给她预备的房间里睡
觉。精神好的时候,也会跟我妈她们聊会天,不过似乎没人太喜欢她。

  我、我妈、齐姐、刘婶,还有那些来来往往,我总是刚认识就又消失掉的形
形色色的女人们,构成了文化胡同光明旅社的全部。


                (二)

  跟赵光头打架以后,我们就成了极好的朋友。赵麻子虽然不太喜欢个光头跟
我混在一起,不过他有了一次阅历,很有点怕了我妈的脾气。对于我跟赵光头成
了哥们,我妈跟赵麻子说的是:「小孩子打架算个屁事儿,今天好明天坏的,咱
们当大人的以后少跟着瞎参合,挺大岁数个人这么点小事还弄不明白,还非得我
教你啊?——你,明白没有?」

  赵麻子只好应了一声:「明白!四姐!」这种事情说起来其实挺让人下不来
台的,赵麻子在以前也算胡同里的一个刺头,结果被我妈跟齐姐制裁了一次,老
爷们让老娘们给打了,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文化胡同的热门话题。不过我妈
做事从来不会赶尽杀绝,齐姐说我妈是个好人,我也觉得我妈是个好人。

  在打了赵麻子之后的第二天,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带着一群姐妹去赵麻子的饭
店喝酒,而且是一顿大酒。那天晚上赵麻子饭店里所有的白酒都被她们喝得一干
二净,还喝了数不清的啤酒。喝来喝去赵麻子也被拉到了酒桌上,据说酒局到了
半夜有几个姐妹面泛桃花,纷纷说今儿不做生意,不过可以便宜一下赵麻子。如
果不是我妈拦着,那天晚上很有可能赵麻子会享受一次帝王级待遇。

  可惜我妈虽然喝了一晚上,依然眼睛亮得像一匹狼。她及时制止了几个姐妹
的荒唐行为,转身给赵麻子灌下了半瓶白酒,带领众姐妹全身而退。从此以后,
赵麻子的饭店成了我们家的饭点;赵麻子成了我妈口中说的赵老弟。而我妈在文
化胡同里「四姐」的称号反而更响亮了。

  有了我妈跟赵麻子的许可,我跟赵光头开始成天腻在一起,上学、放学、玩
闹,一晃就到了夏天。那年的天气热的要死,人稍微一动弹就浑身是汗,即便一
早一晚本应清爽的时候,刮起来的风都是热的,人一走过,一股热浪带着腥气扑
面而来,吹得人浑身不自在。这种天气虽然人们不喜欢,可对我跟赵光头来说不
算什么。

  跟平时一样,我们在学校里疯了一整天。天气热,老师也懒得上课,下午干
脆让我们自由活动。这样挨到放学的时候,我跟赵光头已经成了两个泥人。我说
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冲凉,旅社后院的井水这会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赵光头提议
说去沙坑游泳,反正这时间段家里人都忙,也不用怕他们到处找。我倔不过他,
还是跟他去了沙坑。

  沙坑在城郊,是经年累月施工挖沙遗留的水坑。其实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明
令禁止靠近的地方。每年在沙坑游泳都有溺死在里面的人,大人、孩子都有,甚
至有一段还风传沙坑下面有水鬼,只要被水鬼抓住了脚,就肯定游不上水面了。
现在想起来,所谓水鬼的传说自然是大人们杜撰出来骗我们这些尚不知恐惧为何
物的小孩子的托词,以便尽量减少我们去沙坑游泳的几率。

  可是正是好奇心最强烈的时候的我们,哪儿能理会这些传闻?越是成年人禁
止的地方,越是我们趋之若鹜的地方。偷偷去沙坑游泳,几乎成了一种潜意识里
青春叛逆的乐趣所在。

  到了沙坑,远远看到有一群跟我们差不多年龄的人在水边嬉戏,几个人正在
打水仗,一头一脸的水,看着都让人觉得凉快。我跟赵光头把自行车一扔,紧赶
慢赶的脱衣服要下水,结果到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我们压根没带泳裤。再跑回
家去取肯定来不及,可穿着身上宽松的短裤下水也真不是个办法。我正在犹豫不
决,就听到「扑通」一声,赵光头已经跳了下去。

  我喊他:「光头,你的泳裤呢?」赵光头在水里哈哈笑,一下折了个猛子,
我就看到了他的屁股翻出了水面。


                (三)

  赵光头是个游泳好手,我关于游泳的一切技巧都来源于他。据他自己说,是
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自己扑腾会的。似乎一切自学成才的游泳
好手都是在死亡线上挣扎过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然是个天生的泥鳅鱼
的。总而言之,赵光头一旦下了水,那就等于见到了《水浒传》里的阮氏兄弟,
任何人也别想在水里抓到赵光头的影子。

  关于没有泳裤的犹豫不决很快就被闷热的天气和清凉的池水所击败。我背过
身去,几下脱光了衣服,一扭头就跳进了水里。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受不了那
种让人烦躁的天气,我依然会悄悄隐藏着自己的秘密,而绝对不会冒然光着身子
跳入水中。

  一次洗澡的时候,我忽然发觉,赵光头原本跟我一样寸草不生的小弟弟旁边
悄然长出了一圈黑色的毛发,这些黑毛让他胯下那根玩意儿颜色显得深了起来,
看起来很威武。这个发现让我很沮丧,我比赵光头高了半个脑袋,身体也比他壮
实,可我的小弟弟却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泛着白嫩的光彩,旁边也只有几根软软
的细毛。

  从那次以后,我再没有与赵光头一起洗过澡。赵光头虽然总来找我,但是我
用各种理由拒绝跟他赤裸相对的机会,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是因为那一圈黑毛的
顾虑。

  整个人往水里一沉,放松身体,顺势摆动手臂,借着浮力飘荡一下。赵光头
告诉我的办法很有效,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扑腾了一圈,赵光头指指
另外一边游泳的一群人说:「咱们去那边绕一圈。」我给了他一巴掌说:「绕个
屁,你忘了光着屁股呢?过去让人看到就麻烦了。」

  赵光头嘿嘿笑着说:「你忘了我是天生的泥鳅鱼了?」我说:「要去你自己
去,我可不敢光着身体游过去。」他笑了,长吸了一口气,一下子钻进了水里。

  傍晚的阳光照射在水面,天气已经不再那么的炎热。我折了一根芦苇叼在嘴
里,闭上眼睛享受着清风扑面的惬意。

  「啊……」

  猛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呼喊:「肏你妈!耍流氓!」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此起彼
伏的骂声。我连忙睁开眼睛,远处一片浪花,几个人已经把赵光头围了起来。

  我急忙游了过去,那几个人依然在边骂边打着赵光头。我看到水面上泛着一
点红色,赵光头在水下冒了出来,他的鼻子四周全是血。

  「我他妈什么也没干!」赵光头喊。

  「什么也没干?没干你他妈鸡巴直了?」那伙人中最高大的一个人喊。这个
时候我才发觉那一伙玩水的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泳衣,被水打湿的
长发搭在肩膀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更让我注意的是她胸前透过泳衣的两点凸起,还有下身被泳衣裹紧的一道缝
隙。赵光头又被人打了一拳,一个翻身折到了水里。我清楚的看到他那长了一圈
黑毛的小弟弟硬硬的翘在水面上。

  「别打了,算了,算了!」我在一旁喊。

  那个骂赵光头的高个子转身冲我说:「有多远你滚多远,欠揍是不是?」我
还没来得及回话,赵光头从水里一下子跳了起来,把高个子的脑袋压进了水里。
旁边的人冲了过来,我急忙迎上去。这个时候顾不得自己是光着屁股了,只能尽
量别让他们伤着自己人就是了。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水面上泛起了无数的
浪花。

  赵光头压着高个子,我在水里跟其他几个人打得不亦乐乎。猛听的一声「救
命」的呼喊,刚转过身去,高个子在水面冒着头,正在狂喊救命,赵光头却已经
绕到了一边,正用脚狠狠的踹着高个子。忽然高个子又喊:「我抽筋了,我抽筋
了,别打了,别打了!」

  赵光头毫不理会,一边骂着「肏你妈」一边继续踢着高个子。

  高个子挣扎了一会,忽然脑袋沉了下去。赵光头忽悠一下窜到了一边,水面
上泛起了一串气泡。

  「快救人!」那个女的猛的一声喊。这时候几个人才反应过来。赵光头第一
个冲了下去,我压了一口气也沉下了水。水下一片浑浊,我完全找不到方向。绕
了几个圈子,忽然看到了赵光头的脑袋。我隐约看到他在拉着高个子的胳膊向上
提,忽然一口气憋不过来,我连忙浮出了水面。

  十分钟以后,我、赵光头、红泳衣的女人,还有几个他们一起玩的男人,全
都坐在了沙坑旁边的草地上。我只觉得浑身发抖——高个子在水里不见了。


                (四)

  那天晚上我们在派出所待到半夜。文化派出所的大胖子王所长一进屋就狠狠
地拍了桌子,这让我们几个吓的浑身发抖。随后他一口咬定是赵光头弄死了高个
子,我们其他人都得承担责任。在警告我们以后会在监狱里度过了之后,王所长
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客观的说,当时我们都已经产生了一种死无葬身之地的悲观
情绪。

  我妈跟齐姐一起来的,后面还跟着刘婶。然后就是赵麻子,他一进屋就给了
赵光头一脚。赵光头「哎哟」一嗓子——赵麻子高高挥起要落在赵光头脸上的巴
掌被我妈拦了下来。赵麻子就骂:「肏你个妈的,你个小兔崽子,成天给老子惹
事,就他妈没有一天老实的时候!你说吧,你他妈的,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
办?」

  赵麻子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揍赵光头。走进屋里的一个民警敲了敲桌子说:
「给我消停点!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说闹就闹!」我妈连忙迎过去说:「没事,
没事,肯定没事。」又转身压低了嗓子说:「赵麻子,你能不能老实一会?」赵
麻子这才安静一些,扬手作势又冲赵光头比划了一下,嘴里兀自骂骂咧咧的走到
了一边。

  齐姐蹲下看看我,「噗嗤」一声笑了问:「怎么了?害怕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确实心里很害怕,可我不想表现出来。刘婶拉着我的
手没言语,就看见眼泪一个劲儿的流。我妈问那个民警王所长去哪儿,那个民警
说他是新来的,不知道其他事情。我妈就走了过来,弯下腰叫我抬头,结果我一
下子眼泪就涌了出来。

  我妈笑说:「哎呀,这个没出息啊,还哭上了。」她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
害了。我妈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说:「行了行了啊,挺大个小伙子了,哭个什么劲
儿!没事,有你妈在这儿呢,什么事儿都好办。」

  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红色泳衣的女孩子始终安静的待在一旁。她扎着马尾
辫,泳衣换成了一身白色裙子。看起来她跟另外几个男孩子也不是很熟悉,他们
之间始终没说过话。我在我妈怀里哭的时候,又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
中年人。他径直走到女孩身边坐下,边跟那女孩说话边用皱着眉头的目光把我们
几个人横扫了一次。

  我妈同样上下打量着他,齐姐直接瞪了他一眼,刘婶压根没注意到他,赵麻
子的目光刚给他一交接就急忙闪到了一旁。那女孩跟中年人说着话,中年人一直
在仔细听,偶尔点点头,最后他似乎还露出了一点笑意。

  中年人跟女孩谈完了,走到了我们这边,冲我妈点点头说:「我是刘莹的父
亲,刚才我已经把事情问清楚了,这件事是个意外。你们也不用太担心,现在主
要是先把孩子的情绪平复好,其他事情我会处理。」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叫
刘莹,她正在我对面,眼睛亮亮的看着我,这让我心里不由自主荡了一下,我发
现她很漂亮。

  我妈还没来得及跟刘莹的父亲说话,就听到一阵「刘局长!刘局长!」的呼
喊声,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所长跑了进来。

  其实王所长在文化胡同是个名人,一是因为他那超重的身材,二是因为他那
恶臭的脾气。人们背后经常说在文化胡同绝对不要招惹老王,他即便不骂死你,
也会压死你。可平时趾高气昂的王所长在刘莹父亲的面前就成了一个满头大汗、
点头哈腰,连坐都不敢坐的小学生。

  他一个劲儿的邀请刘局长进里面他的办公室,刘莹的父亲点点头,冲他说:
「你这样吧,先让几个孩子都回家去。白天遇到那么大的事情,晚上还折腾到半
夜,毕竟是孩子,他们受不了的……至于今天的事情,可以一会再研究。」王所
长连连点头说:「可以,可以,一切都听刘局长的。」转身冲那个值班民警说:
「你让他们几个都签下字就回去吧,父母随时听着信儿。」

  刘莹的父亲站起来说:「这样吧,我也先把刘莹送回去,一会我再过来。」
王所长那胖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急忙说:「不急,不急!刘局长您放
心,这点事情我会处理好。您今天就带您女儿回去,我明天一早就去您办公室汇
报。」刘莹的父亲看看刘莹,又看看我们,点点头说:「也好,大体上就这么个
事儿,具体怎么处理明天我等你的汇报吧。」

  刘莹跟他爸爸上了派出所门口的车,王所长站在旁边一脸的笑容,不歇气的
说:「局长您慢走,局长慢走……」刘莹跟他爸爸的车走远了,王所长才直起腰
来。我妈嘀咕着:「刘局长?哪个刘局长?」王所长皱眉说:「哪个刘局长?咱
们全区就这一个刘局长——公安局长!」


                (五)

  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又到了沙坑的水塘。刘莹穿着红色的泳衣跟我在沙坑里
静静的对视,忽然赵光头从我们中间的水里钻出,他笑嘻嘻的一把拉走了刘莹。
我刚要追过去,觉得脚脖子一下子被人抓住了,低头时候我看到了高个子惨白臃
肿的脸。他把我向水底拖去,我不停的挣扎,可是始终挣脱不开他的双手。我沉
得越来越深,渐渐感到头昏脑胀。

  我意识到自己恐怕要死在这里了,原来水鬼的传说是真的。忽然头顶一片光
亮,赵光头和刘莹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他们把我拉了上来。浮出水面的一瞬间,
我终于能呼吸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开始,没有人再提起过沙坑里的那场意外。渐渐的,高个子的死在我
和赵光头看来似乎就是做过个一个噩梦而已,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至于刘
莹和她那个当局长的父亲,也只不过是偶然遇到的一个传说罢了。

  入秋的时候,文化胡同开始进行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改建。整条胡同被左右拓
宽了六米,原来只能过一台车的巷道现在可以左右通过两台车了。同时也把周边
几个小胡同的路牌取消,全部并入了文化胡同的地域范围。光明旅社换了个金字
招牌,还在外围加装了霓虹灯,晚上点起来很招人看。

  赵麻子也把他的白云饭店由里到外粉刷一新。道路拓宽了,来往的人群、车
辆都增多起来,文化胡同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我跟赵光头依旧没心没肺的快乐的活着。他经常说,他爸告诉他只要念到小
学毕业就行了,上学屁用没有,认识几个字,会算账就回家里来干活。这个观点
他经常跟我洋洋得意的提起来,因为他确实不喜欢上学。我恰恰相反,似乎是天
生的一种求知欲促使我对书本上的那些内容喜爱有加。我妈对这一点相当满意,
她很乐意看我一头栽进书堆里的样子。

  旅社生意不忙的时候,她经常跟齐姐给我买很多大部头的书籍回来。当然,
也少不了各种版本的字典、词典。齐姐说我妈跟她差不多,虽然上过学可也认识
不了多少字,所以一买书就得配上一本字典。我妈听到这话就骂齐姐是个没文化
的女流氓,完了她们姐妹就在一起哈哈大笑。

  赵光头到底还是上了初中,因为我妈特意去找赵麻子长谈了一次。谈话结束
在我妈提出如果赵麻子不送赵光头上初中,那赵光头的学费全都由我妈来管这个
节点上。我妈这么大包大揽的话一说出来,赵麻子再大的脸也不好意思了,拍胸
脯打包票一定让赵光头念到他自己念不下去为止。

  就这样,我跟赵光头又能够继续做同学了。对于这个结果,赵光头反而很不
高兴,他非常盼望自己能够成天在文化胡同各个角落里撒欢儿似的疯跑。不过我
妈告诉赵光头如果不好好上学就打断他的腿。赵光头见过我妈用酱油瓶子砸了赵
麻子一头,让我妈恐吓了一番后只好乖乖的上了初中。

  那年冬天过去,我惊喜的发现自己下身那几个软塌塌贴在身体上的细毛不知
不觉变成了乌黑油亮的长毛。赵光头喊我去浴池洗澡,我终于可以不用躲他了。


                (六)

  十八中是寄宿制学校。赵麻子在得知十八中可以让学生吃住都在学校以后,
他迫不及待的就把赵光头扔到了学校里,而且一再向班主任保证赵光头不老实就
往死里打,打不死就行。我妈跟赵麻子不一样,她是在我反复要求下才极不情愿
的答应了我住校的请求。

  其实我也知道我妈是为我好,她很怕我在十八中吃不好、住不好。但是那个
时候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那就是尽快脱离曾经的生活,我要自由。也
许每个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会有这种突如其来而又强烈的愿望吧。我跟赵光
头仔细算过文化胡同到十八中的路程,将近五千米——这是我所渴望的自由的距
离。

  学校的宿舍实际上就是以前的普通教室改建的,里面摆放着一张大通铺。一
到了晚上,二十几个男孩子都挤在铺上睡觉。夏天满房间的臭脚丫子味,每个人
都一身的汗,还有漫天飞舞的蚊子;冬天教室的窗户关不严,所有人都把自己紧
紧裹在被子里取暖。

  因为学校的厕所建立在操场边上的露天公厕,晚上谁也不愿意冒着寒风跑出
去一千多米上厕所。所以教室里摆放了一个大水桶,二十几个人的拉撒问题都在
教室里就地解决。

  凡事都具备两面性。大通铺宿舍虽然住起来很不舒服,但是却实现了信息传
递的快捷化。二十几个人每天睡在一起,有点什么事儿都隐瞒不住其他人。有一
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总是隐约觉得不太舒服。翻身的时候感觉眼前
一片光亮,睁开眼睛,原来是赵光头趴在那里,手里打着手电筒,眼睛瞪得溜圆
看着一本书。我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还没睡?」

  一听我说话,赵光头似乎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马上,马上。」边说话边
合上书转过身去。他这一来我到起了疑心,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有事儿瞒着我了
呢?我抬腿踢了他一脚说:「你看什么呢?」赵光头把手电关了说:「没事,睡
觉吧,没事。」我说:「不行,你赶紧给我拿来看看。」

  见他没动作,我一把将他的被子掀开,赵光头「哎哟」一声喊了出来。大通
铺另外一边就有人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急忙冲赵光头「嘘」了一声,又伸手拿他压在身子下面的书。这次赵光头
不敢喊了,只好任由我把那本书拽了过来。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叫做《江湖儿女》的武侠小说。我冲赵光头说:「就
他妈一破武侠,你弄那么神秘干吗?」

  赵光头冲我「嘘」了一声说:「你愿意看就慢慢看,不愿意看就给我。」

  我说:「看,好不容易拿到手我能不看嘛!」

  翻了没几页,我才发现赵光头不愿意把这本武侠小说给我的原因:「啊……
啊……大力点……啊……哥哥你的鸡巴好大,快干我,干死我!」九天圣女此时
此刻早已经褪去了她平日里高贵不可一世的傲人姿态,她丰满的乳房在不停的摇
晃,胸前两粒乳头泛着耀眼的红晕,彷佛两颗令人垂涎欲滴的葡萄。她雪白的大
腿毫无顾忌的张开,露出了中间那条水流不息的桃源仙谷。

  蛮牛这个时候真的变成了一条蛮牛,他胯下的阳具高高耸起,青筋暴露。鹅
蛋一般大的龟头泛着血红的颜色,上面因为天淫合欢散的作用,已经凸起了无数
的疙瘩。这种淫药不仅让男女在很短时间内就会欲火焚身,更会改变男女身体本
身的结构,让两个人在交媾的时候能够彻底投入到欲望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随着九天圣女不停的扭动着身躯,她的桃源仙谷早已经洪水泛滥,微微张开
的洞口,正在一点点滋润着蛮牛那血红的龟头。蛮牛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怒吼
一声,猛得把阳具插入了九天圣女的桃源洞中——天啊,这是什么小说?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嘭」跳得厉害,我甚至怀疑我的心跳声会被
周围的人听到。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头脑充血、面红耳赤,下半身更是在不知不觉
中胀大了起来,也在不停的跳动。我甚至感觉自己成了小说中的人物,正在享受
着一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刺激。

  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右
手依然握着自己已经疲软的阴茎。而被子上,是星星点点的斑痕。


                (七)

  那本书是赵光头从班长李大个手里弄来的。李大个比我们大一岁,可是却比
我们每个人都高出了一大截。黑灿灿的脸盘,一身铁疙瘩似的肌肉。笑起来露着
满口白牙,眼珠子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很有内涵的样子。因为这个身子骨,也因
为他笑得很有内涵,他就成了我们的班长兼体育委员。

  其实只有我们知道这个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表里不一,那本《江湖儿女》最
初就是李大个带回来大通铺的。

  李大个后来说赵光头是个猴精,不然他那本书根本不会在大通铺上传到每一
页都翻得稀巴烂才回到本主儿的手中。这话是我们三个在浴池里李大个说的。按
照他的说法,《江湖儿女》是他从校外马路拐角处的三味书屋租来的。拿着书的
李大个趁体育课的空隙去了厕所,点着烟蹲在最里面的位置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
候,赵光头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天底下恐怕只有赵光头才能干出这种没心没肺的事情来——他把皮球踢进了
厕所,并且一路追赶到了厕所的最里面——李大个当时正在《江湖儿女》的促动
下面红耳赤不能自已的安慰着自己青春激昂的主旋律并且即将达到高歌一曲的紧
急关头,猛然被赵光头闯了进来看到个正着。李大个说自己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自己以后应该如何去面对同学、老师、父母、家人的
眼光,以后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惨淡的人生岁月啊!如果说人生真的有最痛苦的
事情,李大个在那年夏天手捧《江湖儿女》在厕所的一瞬间必定成为他永恒的噩
梦记忆。

  结果,正在李大个万般纠结的瞬间,赵光头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说
了一句更没心没肺的话:「肏,跟个叫驴似的!」

  然后一把抽出李大个手里的《江湖儿女》,喊了一句:「赶紧出来踢球!」
转身就跑出了厕所。

  李大个始终认为赵光头当时在故弄玄虚,其根本目的是为了麻痹他的神经,
以便顺利抢夺《江湖儿女》。赵光头始终不认同这个说法,他觉得李大个只不过
跟我们夏天见到的叫驴一样,有什么新鲜的。抢夺《江湖儿女》只不过是把皮球
踢出厕所的副产品而已,并不是主要目的。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的时候,
我其实总是在不自觉的盯着李大个的下身。

  正如同赵光头说的,李大个的下身毛发浓重,那一根东西又黑又粗又长,相
比我们这些刚刚长出黑毛的家伙,他真的就如同我们曾经见过发情的叫驴一般。

  必须承认的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始终对下半身的问题极度敏感。毕竟我最
常接触的几个人中,单纯从表现男性特征的那一根东西来比较,我显得既没有实
力更没有自信。这种心态促使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关注着周围人的生理特征。尽管
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一种躁动不安的心理感受让我无法放弃这种单
纯的属于青春期的执着。

  《江湖儿女》在很短时间里就成为了大通铺上的夜半歌声。几乎每一天晚上
都有人在值班老师反复要求立刻就寝以后,推动手电筒的开关,在被窝里认认真
真的看着那一本让我们永生难忘的武侠小说。

  李大个、赵光头和我,在经过《江湖儿女》的鼓动后,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和随心所欲的岁月甚至让我以为这就恐怕是人生最高的享受
了。直到那一天,刘莹出现在我们面前。


                (八)

  正如同每一个关于死亡的梦境中总是有一个白衣或者红衣女人的身影一般,
我一度以为,那年夏天在沙坑的经历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幻而已,而红衣的刘莹,
就是噩梦中的那个女人。但是在初三那年最后一个学期,我在学校门口的人流中
见到了刘莹。

  具体说是我、赵光头、李大个我们三个在校门口一起偶遇了刘莹。赵光头先
给了我后背一巴掌,然后大声吼道:「我肏!这不是那谁嘛!」随着话音,在我
们三个前面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的刘莹转过身来。

  她比从前身材更高挑,眼睛依旧明亮照人,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巴,却比其
他女生精心梳理的发式更让人觉得舒服自然。如果说在我生活中所面对的第一次
死亡过程中依然保留一点记忆的话,那么刘莹无疑是其中唯一的标记。

  我可以想象到我们三个人见到刘莹时候的表情。我夹杂在回忆、梦境与现实
的三重冲击下呆若木鸡;赵光头好像小孩子突然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李大
个面红耳赤不停地咽着口水。换了任何一个女生陡然间见到我们三位的尊荣,不
惊恐的转身跑开也得连续做几个晚上的噩梦。可惜,这是刘莹。她只是冲我们点
点头,落落大方的带着微笑说:「我认识你们。」

  过了很久,在我们跟刘莹已经可以称之为一个团伙的时候,我才找到机会问
刘莹为什么她对于事情总是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这种冷静的态度包括面对当
年沙坑的意外,也包括事后在派出所的等待,更包括我们之间的重逢。刘莹的解
释出乎意料的简单:「她爸是公安局的;她没有妈妈;从小养成的习惯。」

  在我还在反复体会刘莹这几句话的时候,赵光头跟李大个已经每人一个铁砂
掌打在了我的后背上,我严重怀疑他们是嫉妒我跟刘莹说话时间过长,所以恨不
得一巴掌拍死我才一解心头之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刘莹乐于跟我们几个混在一起。她爸是公安局长,我
们的父母是小商小贩;她学习成绩出类拔萃,我们的学习成绩乱七八糟;她总是
人群中间的焦点人物,我们总是陷入茫茫人海而无影无踪的普通人而已……总而
言之,刘莹跟我们是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但是她自从转学到了十八中,自从跟我们相遇以后,就在周围从学生到老师
的一片叹息声中成为了我们这个团伙的骨干力量。这种境况让我们既觉得有一种
骄傲感,也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态掺杂其中。刘莹对于这种状态倒是一副无所谓
的态度,她就一句话来对付所有心存疑问的人——我乐意!

  在我们与刘莹相处成为哥们关系的同时,《江湖儿女》已经成为了过去。校
外马路拐角处的三味书屋真是很玷污了鲁迅先生的名声——我在那个时代所有的
黄色小说全部都来自于三味书屋。甚至有一次我还租到了一本描写鸡奸情节的小
说。

  当然,对男女之事尚且处于懵懂阶段的我们是根本不能理解武侠世界里的同
性行为的。我们依然沉迷于各种充满了香艳描写的刺激中不可自拔。我知道李大
个、赵光头和我都在暗中偷偷用双手发泄着自己的欲望,这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
能。

  一天下午,我装作坏肚子的样子,偷偷带着新租的一本小说去了厕所。这又
是一本充斥着啊、哦、喔的色情小说。虽然老套,但是有效。很快我的欲望就被
调动了起来,我迅速解开裤子,右手快速的套弄了起来。

  一种快感充盈着我的大脑,这种单纯的发泄我早已经轻车熟路,只需要几十
秒钟就可以达到快感的顶峰。正在我即将发射的时候,猛然听到厕所最里面忽然
「扑通」一声巨响,然后就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


                (九)

  我始终无法想象李大个是怎么在夏日将近30摄氏度的高温下,忍受着浓烈
的臭气和漫天飞舞的苍蝇,把自己那健硕的身躯从公共厕所的蹲坑位置上倒挂下
去的。事后我们得知这在十八中历史上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创举。李
大个的目的非常清楚,尽管从老师到家长乃至派出所公安们对此都讳莫如深,但
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想透过公厕下面的空间去欣赏女人的屁股。

  虽然在各种色情小说的刺激下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女人到底有个
什么样子的屁股,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见识到了那幻想中的画面。这一事件
的代价是李大个被学校开除了。

  送李大个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忧伤。刘莹没有来,毕竟李大个是顶着偷窥女厕
所的罪名离开学校的。赵光头不断流露出羡慕不已的神色,对他来说李大个的退
学之路属于他的终极梦想。我一方面比较感叹一起混日子的哥们忽然以这种方式
离开,一方面很想问问李大个到底女人屁股是什么样子。

  在车站等客车的时候,我一把拉过李大个,悄声问他:「你小子快说,那个
东西到底什么样子?」李大个愣了愣说:「什么东西?」我皱眉说:「就是那个
啊!」赵光头凑了过来说:「就是女人的屄!这个费劲啊!」他这一嗓子让我一
下满脸通红。抬头看看周围,幸亏没人注意我们几个。李大个脸上露出公厕事件
以来我唯一见过的一次笑容,他无比怀念的说:「好看,真好看啊……」

  我说:「到底怎么好看法啊?」赵光头拍了李大个一巴掌说:「说具体的,
什么样子的?」李大个说:「好看呗……雪白的屁股,中间一道黑缝……」——
「开车啦,开车啦!」忽然有人在喊。李大个连忙拎起行李说:「走了!哥们!
有空去家那边找我!」说着话,他一步跳上已经启动的客车,那辆客车喷着黑烟
离我们远去了。

  李大个关于女人屁股的一番描绘让我神往不已。尽管他付出被开除的代价,
可是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第一个真正见过女人屁股的家伙。赵光头提起这一点来
就又妒又恨,总是说:「妈的,李大个这小子真有运气,什么都见过了。」

  我逗他说:「要不你也去厕所来个倒挂金钩?」赵光头连忙说:「拉倒吧!
你没闻到李大个走时候身上那味儿?都好几天了也没散下去。」玩笑归玩笑,李
大个一手引发的公厕事件之后,学校在公厕中间安装了挡板,谁想像李大个一样
再去偷窥女人是不可能了。

  对于李大个的事儿,刘莹的评价也简洁明快——「没出息!」我始终无法理
解刘莹为什么有超出我们同龄人的那种淡定的态度。在她的面前,我们几个似乎
就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她尽管跟我们整天混在一起,但是她有她的原则。

  比如她绝对不让我们任何人知道她家的住处,比如几个人正在玩的时候她会
忽然说有事情要处理转身就走,又比如她经常会简单参与一下我们的活动然后很
平静的在一旁看着我们自娱自乐……总之,刘莹就如同一个边缘人物一样跟我们
保持着一种密切却又若即若离的关系。

  一天晚上,赵光头忽然拍醒了我。我睡的正香,不耐烦的问他怎么回事。赵
光头扔过来一本书说:「没意思,一点意思没有。」我说:「怎么没意思了?」
赵光头说:「妈的,人家李大个都见过真正的女人了,咱们还在这儿满脑袋幻觉
呢,没劲,太没劲了。」我说:「大半夜的你别折腾了。没劲能怎么的?你还想
干点什么啊?」

  赵光头说:「我想了,有个办法让咱们也能看看真正的女人什么样。」我一
听这话忽然来了精神,翻身说:「什么办法?」赵光头嘿嘿低声笑着说:「办法
我是有,不过得你同意才行。」我说:「你小子少废话,到底什么办法快说。」
赵光头说:「你想看真正的女人不?」我说:「你他妈再磨叽我把你卵子儿挤出
来!快说!」

  赵光头说:「这样,你们家不是开旅店嘛?那里不是很多女人吗?咱们从小
在胡同里长大的,特别是你回家里,她们也不会特别注意你……」赵光头后面的
话我没太注意,不过他的这个办法倒是让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来,我竟然
始终生活在女人堆里。除了我妈、齐姐、刘婶,光明旅社里形形色色的女人总是
络绎不绝,怎么我就没想到过赵光头的主意呢?

  也许这与我妈对我的态度有关,她从来不会让我参与任何旅社有关的事情。
我住的房子尽管在光明旅社的大院里,但是却是单独一个门进出的单独院落。基
本上我跟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没任何区别。前院是光明旅社,后院是我。这是
我妈给我设计的生活圈子。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妈当时为了我的生活能够正常化一些,想了多少主
意。可惜当时被女人屁股诱惑的不能自主的我,满脑袋都是欲望的刺激。赵光头
说的办法让我一瞬间雀跃不已:「女人,这次有机会了。」


                (十)

  星期五晚上,皓月当空。敲过三更以后,我跟赵光头从大通铺上一跃而起。
查看左右众人都已熟睡,赵光头轻声问道:「可否?」我一挥手:「可也!」言
罢我二人三下五除二,褪去日间长衫马褂,换上紧身夜行衣。灯笼裤、板带、八
卦衫,头戴青龙琉璃冠,脚蹬软底夜行履,一前一后,施展起绝世轻功,几个起
落就已经来到了高墙之下。

  赵光头与我对视一眼,我略一点头。他再不迟疑,平地拔起三丈多高,身形
将要下落之际,只见他左脚足尖在墙上轻轻一点,又是窜起三丈多高。再换右脚
足尖一点,人已经翻墙而出。我正暗自赞叹赵光头天梯纵的功夫又精进了一步,
猛然间听到身后有人群呼喊、兵器磕碰之声。

  事不宜迟,我连忙运起身形,伸手在高墙旁边的一棵千年古松上轻轻一拍,
起身之际,一阵狂风吹过,我借着风势一个跟头折出了高墙之外。赵光头在墙外
兀自满面惊诧,我伸手一指前方道:「风紧,扯呼!」我们两个撒丫子就跑。

  ——以上情节纯属虚构,约莫是《江湖儿女》一类的武侠小说看得多了,一
没留神套在现实里来了。事实上那天晚上我跟赵光头是一个蹲在地上,另一个踩
着肩膀才爬上了十八中的墙头。跳下去时候赵光头还摔了个跟头,我则是把双脚
震的又麻又疼。沿路跑回到光明胡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这个时间段上,文
化胡同只有宾馆、旅店还依旧灯火通明,其他商家早已经打烊关门。

  我让赵光头跟着我回旅社去住,刚转过路口,就碰到刘婶她们一帮拉客的老
太太。刘婶一看着我满脸喜色,兴奋的说:「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半夜回来
的?」话音刚落,又担忧的说:「你们两个小子不会是在学校惹了什么祸了吧?
唉,怎么这么大了还不让人放心啊……」刘婶虽然唠叨,但是听得出来她对我的
关心是真的。

  我嘿嘿地笑了一声说:「没事刘婶,这不是周末嘛。肯定是想家了,就跑回
来看看……我妈在店里呢?」刘婶说:「来吧,我带你们回去。你妈这会不在,
去滨海区进货了,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来。」虽然我跑回来的动机不纯,可是听
到我妈不在家,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进门,就看到齐姐在前台百无聊赖的
抽烟。一抬眼看到我跟赵光头,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一个箭步冲过来,照我们两个后脖子一人给了一下说:「两个小王八蛋,想
死我了。快说,想齐姐没有?」没等我们说话,她又嚷嚷说:「饿了吧?赶紧说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弄去。哎,这会也没什么了,我去给你们炒几个鸡蛋吧?
刘婶刘婶,晚上咱家吃的还有什么了?赶紧给两个孩子弄点去。」齐姐不歇嘴的
嚷嚷,刘婶不歇气的忙活,一会功夫,几个菜就摆了上来。

  齐姐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说:「你妈不在家,正好咱们也甭去后屋吃了,
就在这里。反正半夜也没什么人了……刘婶,你一会也别出去折腾了,这会没多
少人了吧。」刘婶应了一声,把桌子摆好了,还是转身出去了。

  吃了一会东西,齐姐鬼鬼祟祟的说:「小子,你妈不在家,没人管你了。跟
齐姐喝点酒?」我还没等答应,她变魔术似的从桌子下面拽出来好几瓶啤酒。我
说:「齐姐,我也不会喝酒啊。」

  「废话,不会喝才让你喝呢。都一个小老爷们了,不会喝酒哪行!」齐姐不
由分说的把啤酒给我们倒上,拿起她自己面前的酒杯冲我们两个一比划说:「干
了!」她一饮而尽。

  赵光头这个时候明显看出来他们家是开饭店的了,这小子竟然也头不抬眼不
睁的把一杯酒干掉了,平时相处那么久,我还真不知道赵光头这小子会喝酒。我
想要推脱,可齐姐把酒杯送到了我鼻子前面,赵光头一脸坏笑的看着我,我一咬
牙,接过杯子仰头就喝。

  可这生平第一口酒一下子就把我呛到了,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我鼻涕眼泪
都出来了。齐姐跟赵光头两个没良心的家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一杯酒下去,就再没刹住闸。我发现酒原来是这么美妙的东西,也发现自己
原来很能喝酒。尽管刚开始的一口酒让我吃了苦头,但是再之后我就很快找到了
感觉。每个人第三瓶啤酒打开的时候,我已经如同一个老酒鬼一样跟齐姐和赵光
头推杯换盏了。

  凌晨3点,桌子上的啤酒瓶子已经数不胜数。齐姐有些舌头大了,赵光头已
经满脸通红,我却越喝越清醒,好像没喝过酒一样。这时候,刘婶领着一个中年
人和一个年轻人进了房间。齐姐有些不高兴的嘀咕了一句:「都他妈这时候了,
还有人发骚。」

  她这话只有我听得一清二楚。齐姐站起来问:「找什么样的?」刘婶指指我
跟赵光头,齐姐皱了眉头说:「哎,小孩子,不用管他们。」刘婶轻声说:「都
是打过站的。」齐姐又嘀咕了一句,转身向里屋走去。一会功夫,我就看到一群
睡眼朦胧的女人七扭八歪的走了出来。


               (十一)

  事实上,尽管我知道我家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但是我在我妈小心翼
翼的呵护之下,竟然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店里的这些女人,自然也更谈不上有任何
接触。换句话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对女人完全没有概念。在我眼里,现实中只
有我妈、齐姐、刘婶还有刘莹是女人,梦幻里只有那些小说中的角色才是女人。
但是在那天晚上,我在光明旅社里,真正的第一次开始面对女人。

  齐姐把那些女人带出来,让两个客人自己选。我跟赵光头继续喝酒,眼睛却
禁不住全向那些女人身上看过去。尽管刚被齐姐弄醒的她们眼睛还睁不开,但是
毕竟是女人啊,更何况我跟赵光头现在的心态与从前完全不同。我注意到在后面
有几个只是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胸口肉嘟嘟的两个圆球若隐若现,这让我
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转头去看赵光头,他眼睛都发直了。

  很快,那两个客人带着自己选的女人进了走廊。剩下的女人又陆续返回房间
去睡觉,有的在埋怨齐姐把她吵醒了。齐姐骂了一句,她们就都走开了。再坐到
桌子旁,齐姐似乎这么一折腾,酒劲上来的快了。一仰头又是半瓶啤酒下去,她
放下瓶子笑嘻嘻的盯着我说:「小子,你知道他们干吗去了吗?」听到这话,我
心里「扑通」一下。

  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只能跟齐姐装傻。我把话题岔开说:「不知道。
爱干嘛干嘛,我还想喝酒呢。」齐姐嘿嘿一笑说:「不知道就对了!你也不用知
道。等过几年自然就明白了。赵光头?拿酒去,继续喝!」赵光头在桌子下踢了
我一脚说:「我困了齐姐,不想喝了。」我明白赵光头的意思,他的眼神始终盯
着那两个客人进去的走廊。

  我接过话头说:「我也困了,喝不动了。」齐姐脑袋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瞪着
我们说:「完蛋,两个小毛头,这么点酒就不行了……我还没喝好呢……」话虽
然这么说,可齐姐明显有点喝多了。我说:「齐姐,咱们也都别喝了。你也睡会
吧?这时候也没人了。」齐姐眼睛一瞪说:「谁喝多了?胡扯,我根本喝不多。
不信就再喝。」这可让我哭笑不得,一句话反而让她有了精神。

  我连忙拉着赵光头站起来说:「不喝了。喜欢喝你自己喝,我们两个得睡觉
去了。」说完了我抬腿就向走廊走。没想到齐姐一把把我拖回来:「干吗去?后
屋你不能去,赶紧回你自己院去。这可是你妈定的规矩,赶紧走,别说我打你们
啊!」没糊弄过齐姐,我跟赵光头只好灰溜溜的出了门。

  「这下怎么办?」赵光头满脸失落的问我。我琢磨了一会,也没什么办法。
齐姐就在前厅,我们一进去她就会发现我们。我说:「算了,没什么办法,先回
我那屋再说。」赵光头撇撇嘴,恋恋不舍的向旅社里看一眼,跟我向后院走去。

  走到路灯下,我忽然有了主意。我住的院子跟前院有一堵墙隔开的,翻过去
不就完了?我兴奋的把这个办法跟赵光头一说,他撒腿就跑,我一路紧跟。到了
院墙那里,比十八中的大墙矮了许多。有过经验的我们几乎不费力气就轻飘飘的
翻进了光明旅社的前院。看看左右悄声无息,赵光头轻声问我:「知道是哪个房
间吗?」我摇摇头说:「挨个找。」

  从光明旅社前台穿过那条走廊过来,就是旅社的前院,这是个有天井的大院
子。以前曾经是四合院,后来用隔板改成一间一间的小屋子用做旅社的房间。文
化胡同的旅社因为特殊的环境,基本上都是这样简陋的设置。借着皎洁的月光,
我跟赵光头蹑手蹑脚从左手边的房间开始逐一寻找传说中的女人屁股。

  连续走了十几个房间,要么是锁门要么是震天响的鼾声,压根没有那两个人
的影子。「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要不是他们走了?」赵光头回头问我。我自
己也觉得奇怪,这才一会的功夫,怎么找不到他们入住的房间呢。「吱呀」的一
声,眼前一个房间的门让我推开了,吓得我跟赵光头赶紧往回跑。刚跑几步,我
回头却没发现有人出来。

  我把赵光头拦住说:「别跑了,估计是没人住忘了锁门了。」我跟赵光头又
折回来,向房间里一看,却发现原来在这个房间靠床的地方还有一扇门,里面隐
约有光线传过来。赵光头说:「我说哥们,你们家这是机关重重啊?快赶上武侠
小说里的什么什么山庄了。」

  这场面让我也哭笑不得,有印象以来我除了后院就是前台,这个院落我妈从
来没让我进来过。现在不仅赵光头满脸疑惑,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算了,既来
之则安之,我这样鼓励自己,进去!

  一打开门,我才发现原来这边别有洞天。这是隐藏在房间里的一个暗门,打
开以后竟然又是一个小院落,一条羊肠小道旁边是一间又一间现在依然亮着灯的
门板房。赵光头从背后猛得给了我一巴掌说:「太他妈牛屄了!」我们两个像发
现了新大陆一般,向第一个房间冲了过去。

  尽管这些小房间都挂着窗帘,但是那歪歪扭扭帘子总有透光的地方。第一个
房间的窗帘就明显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而且房间里也开着灯。赵光头一步抢在
我前面,瞪起一只眼睛凑到了窗户外面。刚看了一眼,他立刻低头说了声:「我
肏。」我说:「怎么个情况?」赵光头说:「你自己看。」

  我一看,也低头骂街。原来那房间里只有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
白胖子,大肚皮下面那根小鸟只露出一点点龟头,其他部分都被密密麻麻的黑毛
包围了。我们弯下腰嘻嘻哈哈轻声笑了一阵,又向第二个房间前进。结果连续几
个房间虽然点着灯,却都没人,还有几个房间里能听到呼噜声。我很失望,跟赵
光头说:「估计是人早走了,别找了,回去睡觉。」

  赵光头说:「再看看,再看看。」说着话他又向前面跑过去。我叹口气,蹲
在地上不动地方。赵光头忽然轻声喊:「快来,快来!」

  我几个跨步冲过去,赵光头已经愣呆呆的蹲在窗户外面一动不动。我从窗帘
的缝隙看进去,那是一个让我血脉膨胀永生难忘的场面——两个女人中的一个躺
在床上,那个中年人正趴在她身上不停的抬起屁股又落下;另外一个女人跪在床
上撅着屁股,那个年轻人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腰,正在一前一后的抽插。

  房间里回荡着「啪啪」的身体撞击声,伴随着两个女人的叫声,两个男人的
喘息声,我们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那张床的位置正好对着窗户,我跟赵光头在
外面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平时虽然已经习惯了在色情小说的刺激下偷偷
发泄自己的欲望,但是所有的场面只是在头脑中幻想,甚至根本想象不出来到底
是什么情形。

  现在眼前发生的这幅活生生的春宫图是如此真实而且震撼,我知道自己几乎
在一瞬间就硬了起来。我悄悄伸手下去,把已经勃起的阴茎拨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样可以让下身的小帐篷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赵光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窗户上,
我清楚的看到他裤子中间那一块隆起的地带。过了一会,那个中年人站了起来。
他让躺着的女人起来,自己躺在了床上。

  女人骑在了他的身上,又开始上下摇摆起来。旁边的年轻人却换成了中年人
刚才用的姿势,只是他的频率更快,那女的叫的声音更大起来。

  那天晚上,我跟赵光头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的女人屁股,更见到了以前想象不
到的男女之间所能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记得后来我跟赵光头
回到后院睡觉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暗自在被子里一泄
如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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