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年初夏
有些人的夏天是一条河,波光粼粼的水中填满了童年的喧闹;有些人的夏天
是外婆的臂弯,摇摆不歇的蒲扇里带来了整季的清凉;而对于鸣夏来说,夏天是
午后的蝉鸣里,那叽叽呀呀响个不停的晃床声,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寒冷孤
寂气息。
鸣夏出生在临海的一座滨海小城里,出生那天柳树上挂满鸣蝉,知了知了地
叫唤一整天,鸣夏的父亲是乡里的中学教师,兴奋之下拍脑袋就定下了儿子的大
名,并一笔一划地写到族谱里。鸣夏的父亲在家排行最小,上边一个哥哥跟两个
姐姐,爷爷是木匠,在不大不小的长垣乡算是吃得开,家境也不错。然而等到鸣
夏十岁的时候,爷爷发急病去世,父亲跟大伯又都是藏不住钱的,尤其是大伯,
好吃懒做,还沾上赌,爷爷在世时还好些,后来就越发不可收拾,剩下那点家底
都败光了,亏得鸣夏的父母都是教师,靠着那点微薄的工资支撑起整个大家庭,
但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工资的增长远远跟不上物价的脚步。在过了一阵苦日子后,
他的父亲终究决定随着下海大军到深圳淘宝。这决定一开始就遭到同是教师的母
亲的坚决反对,鸣夏的母亲是邻乡的,嫁到这边后相夫教子,生活也过得和谐,
时长月久,七年之痒的威力终究渐渐显现出来,父母偶尔也吵起来,也是父亲先
让步。但这一次下海经商,父亲却表现得特坚决。母亲拗不过父亲,只能默默为
他收拾行李,把家里剩下的大部分积蓄都放到父亲包里。第二天父亲就坐着拖拉
机到县里的客运站,随着南下的客车远去。
父亲离开的时候,鸣夏是被母亲的做饭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门口
的时候,父亲已经背着包在门口与母亲道别,具体的情形他也想不起来了,只依
稀记得那是初夏的早晨,阳光明媚,清晨的凉风轻抚而过,门前的槐树窸窣作响,
晨光里父亲朝他笑了笑,摸了他头,说声要乖,听你妈妈的话。然后就转身离去,
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却说不清那是什么,几年后学了朱老先生的《背影》,鸣
夏才理解那是离愁,值得叹息的是那时心里深埋了另一件事,一想到父亲的背影
就让他的恨意如蚀骨之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父亲的离去没有给鸣夏带来多大的变化,他打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长得秀
气又不失阳刚,这一点随了他父亲,鸣夏的父亲是乡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身材
健硕而不粗犷,也是冲着这一点,当年母亲才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了父亲。可惜
鸣夏母亲的脾气与她的相貌成反比,看着温柔可人,发起火来却是让人害怕,鸣
夏打小就怕他母亲,在她的威逼下,以及鸣夏家学渊源的因素,他的成绩在乡立
小学数一数二,文智体都没得挑,鸣夏在学校里成了老师的宠儿。
但男孩子调皮好玩的天性终究是掩盖不住的,鸣夏有种天赋,自小就特会看
人眼色,在父母跟老师面前,他是乖巧的好学生;在同学面前,他是个乐于助人
又活泼开朗的好朋友;私下里鸣夏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他很喜欢冒险,
无论是乡里的竹林,还是河滩边的陷洞,他都钻了个遍,而且都是周六日自己完
成的冒险,每次他都有种脱离这个世界的满足感。
鸣夏的父亲一走就是好几年,期间回来过几次,每次都为家里带来不小的变
化,家里有了乡里第一台电视,盖起了三层小洋房,汇款单数字也一笔比一笔大,
乡里那些后生越发钦佩父亲的决定,羡慕之余也央求着父亲带他们出去看世界,
父亲只挑了老实能干的后生跟他一块走,乡里的变化越来越大。大婶也提出过把
大伯一起带去,可惜的是大伯享乐还来不及,怎么愿意背井离乡去吃苦,连连拒
绝,把父亲跟大婶气得够呛,大婶一怒之下带着两个孩子跑回娘家住,说是不能
让孩子沾染上大伯好吃懒做的气息,大伯也不在意,反正没钱了就发封电报给父
亲,父亲不给,就提起过世的爷爷奶奶,父亲不愿伤了兄弟和气,多多少少就给
了,这样更加助长了大伯好吃懒做的习性。这些事都是鸣夏后来才知道的,此刻
他只沉浸于父亲寄来的一套地理杂志上,为杂志上那些风光秀丽、巍峨险峻的山
水风光而着迷,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阅一遍,幻想自己遨游期间,这一年鸣
夏十四岁,父亲已离开四年。
鸣夏上了初中,父亲的生意貌似越做越大,多次来信要接妻子二人到深圳居
住,但鸣夏的母亲不愿意离开住了几十年的故乡,再说现在有钱开销,她在家里
做教师又如鱼得水,学校里的老师知道她丈夫有本事,也多让着她,这样一来,
她就愈发不肯离开了。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有钱后鸣夏的母亲也懂得
买些时尚的衣服装扮自己,脸上也化了淡妆,她的底子本来就好,一米六几的身
高配上玲珑有致的身材,瞬间把整个乡的大小娘们压下去,不过鸣夏的父亲发家
后跟乡里的几个大小头目颇有来往,大伯又渐渐混出点江湖气息,乡里的二流子
都不敢靠近,最多也是远远偷看几眼。母亲也不管其他人或艳羡或妒忌的眼神,
依旧日复一日的上下班,闲时跑到县中心的小香港采购点进口货,或者跟她的小
姐妹们打打麻将,全然一副富太太的模样。
这些事儿鸣夏也没去关心,他知道只有继续维持那个爱读书爱学习的好学生
标准,母亲就不会太过关心他平时在干嘛,这样他就能继续沉浸于他那个小天地,
为将来的计划积蓄力量,是的,鸣夏在上了初中后就立下计划:等到高考结束,
他就要去看那浩瀚的大海,广阔的草原以及烟雨中的江南,走遍国家的山水,在
鸣夏小小的胸膛里,早已装下整个世界,他能清晰地描摹出整个中国的地理概况,
刻画出每条山水脉络,得益于此,鸣夏的美术课成绩也很好,美术老师是个小老
太,当初一看到鸣夏的画就大为惊叹,拉着他的手说这孩子有灵气,不学艺术可
惜了。只是此时整个中国还停留在那种旧时教育思维中,学美术听来玄之又玄,
鸣夏也只能专注于功课,闲时跟着老太太练习点人物山水画,功底愈发扎实。这
是父亲发家的第六年初夏,鸣夏在学校里过得更加充实有趣,日子若是这样一直
下去貌似也不错,然而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他自小逐渐形成的世
界观中画上了一笔阴沉的灰色。
鸣夏所在的学校在县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小学中学设在一起,校区始建于清
末民初,起初是族里祠堂,带有沿海地区宗族祠堂的恢弘大气,受到民初西洋建
筑风格影响,古色古香的主建筑外围了一圈小洋房,其间亭阁相连,雕廊画壁,
再种上榕、槐、柳、竹等树木,反而衬托出一股别样的艺术气息。到了破四旧的
时候,红卫兵本来要砸了这里,但当时的中学校长在当地辈分极高,许多小辈见
到都得喊叔公,又颇有眼力色地在文革初期混了个革委会主任,他发话说中小学
校舍都破旧了,既然要砸,那不如废物利用,把祠堂改为校舍,用主席赋予我们
学生的正气去镇压「四旧」邪气。就这样,祠堂变成了校舍,这些都是鸣夏父亲
讲给他听的,每次说起这事,父亲都一脸钦佩说:陈叔公(中学校长)才是真正
的能人啊,可惜生不逢时。
得益于当年中学校长的庇护和管理,祠堂在变成校舍后文化气息愈发浓厚,
也能说是先祖庇佑,十几年里从这里陆续走出一批学者跟科研人员,有的甚至出
国被聘用于国外大机构,他们或多或少也捐了些钱回学校作为修缮资金,这样一
来学校名气越大,十里八乡的父母都希望把孩子送进来,但学校招生标准颇为严
格,除了宗族里的小孩免试入学外,其它地方的都得考试,这样学校的平均素质
就更高了。能在这样的学校里年年保持数一数二的成绩,这是让鸣夏老子觉得比
他赚大钱更为骄傲的事,鸣夏的母亲虽不喜炫耀,但在别人当面夸起时都眼角弯
弯的。而在学校中教书的老师也都水平个顶个的尖,这也是正常现象,高薪资引
来高水平人才。鸣夏是学校里的红人,德智体美走在前列,深受老师宠爱,也是
这种宠爱,让他提前接触到成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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